《胡小石年表》订误

谢建华编、周勋初审订的《胡小石年表》（下简称《年表》），是目前唯一的胡小石年表。它最初发表于南京博物院《东南文化》1999年增刊《胡小石研究》中，其后又在《中国书法家全集：胡小石》（谢建华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12月版）、《胡小石文史论丛》（周勋初编，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4月版）、《胡小石书法文献》（南京博物院编，荣宝斋出版社2008年12月版）、《沙公墨妙：胡小石书法精品集》（南京博物院编，荣宝斋出版社2012年5月版）等多种书中刊用，流传极广。去年，《年表》收入《周勋初文集》（凤凰出版社2023年7月版），当可视作最新版本。笔者借此新版的机会，仔细阅读了《年表》，发现不少问题。其中，既有文字讹误，也有史实错误，既有沿袭前人回忆而未加详考所带来的错误，也有编者本人判断的错误。为此，笔者不揣简陋，乃就目力所见，为之订误。计得三十条，每条先列《年表》原文，后加按语，并提出己见。因水平有限，尚祈方家不吝指正。

1918年（民国七年，戊午），三十岁。

初夏，先生曾患病回宁十多日，病愈，往沪前上李瑞清先生书一封云：“季恍、仲尚、旭君诸弟无恙。相别匆匆，不觉旬日，言念为劳。贱躯顷已平复，准以十七日车来沪白俟，面谈，不多道。渐热，自爱。光炜顿首。老太太、夫子、九先生尊前问。”后又回沪寓李氏家中。

按：

此札释文多误，上款人亦判断错误。

“准以十七日车来沪白俟，面谈”，当作“准以十七日车来沪，它俟面谈”。

“光炜顿首”，当作“光炜顿首顿首”。

“老太太、夫子、九先生尊前问”，当作“老太太、夫子、九先生尊前问安，不别启”。

“夫子”即李瑞清，此札托收信人向李瑞清问安，因此很显然不是写给李瑞清的。此札的上款人即“季恍、仲尚、旭君诸弟”。

1922年（民国十一年，壬戌），三十四岁。

阴历十二月初五，作《夜书事》诗云：“西城飞火岁癸丑，今唯甲子逾十年。观货毁穰计卯酉，兵凶亦类星周天。穷冬抛卷且拥絮，异声破梦墙东偏。……”

按：

此诗应作于1924年12月30日（农历甲子年十二月初五）。诗中已明言“今唯甲子”（1924年），较“癸丑”（1913年），已“逾十年”。不应系于1922年。

又，此诗题为《十二月初五夜书事》，不宜省作《夜书事》。

1927年（民国十六年，丁卯），三十九岁。

冬，为仁齐仁兄题亲书横批“壁月常满”四个大字。

按：

“仁齐”实为“仁斋”。徐风，字乐山，号仁斋，时为第四中山大学艺术系学生。

1928年（民国十七年，戊辰），四十岁。

是年上巳与诸同事黄季刚、王晓湘、王伯沆、汪东、汪友箕、汪辟疆等教授于玄武湖修禊联句成《戊辰上巳北湖湖神祠修禊》，诗有：“掷笔大笑惊鸥眠，”“人生何必苦拘挛？”“尺棰取半亦可怜，”“焉用蒿目忧戈鋋。”“浩歌归去徐叩舷，”“烟水葭薍延复缘”等句。

按：

所引诗句，本为诗中连续六句：“掷笔大笑惊鸥眠（胡小石），人生何必苦拘挛（汪友箕）？尺棰取半亦可怜（汪辟疆），焉用蒿目忧戈鋋（黄季刚）。浩歌归去徐叩舷（王晓湘），烟水葭薍延复缘（王伯沆）。”除“掷笔大笑惊鸥眠”一句外，其余五句皆非胡小石作。这里显然都是当作胡小石诗句引的，误。

1934年（民国二十三年，甲戌），四十六岁。

1月，作《偶书与庆郎》云：“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

按：

此苏轼《浣溪沙》词也，非自作。又据墨迹，时间为“甲戌一月”，即阳历1934年2月14日至3月14日间。《年表》作“1月”，显然不妥，当作“2、3月间”。

3月，在《国风》4卷6期上发表了《寿春新出土楚王鼎考释又一器》。

按：

此文题为《寿春新出楚王鼎考释又一器》，无“土”字。

9月，金陵大学成立国学研究班。先生讲授“书法史”。在大学开“书法史”课，这是始创，也是当时最高形式的书法教育。

按：

“书法史”，当作“书学史”，此课程全称为“中国书学史”。

1935年（民国二十四年，乙亥），四十七岁。

4月、5月，在《国风》第5卷8、9期上发表《安徽省立图书馆新得寿春出土楚王铊鼎铭释》。

按：

《国风》第5卷8、9期为合刊，出版于1934年11月1日。此条当移入1934年，“4月、5月”改为“11月”。

作《书库方二氏藏甲骨卜辞印本》发表于《图书馆学季刊》9卷3、4期。

按：

《图书馆学季刊》第9卷3、4期合刊，出版于1935年12月。故此条前应加“12月”，并后移。

又，严格说来，“作”与“发表”是两件事，上面这样的表述是混乱的，建议删去“作”字。《年表》中类似表述有多处，不一一列举。

1937年（民国二十六年，丁丑），四十九岁。

8月，先生竭数年之精力，钻研声音与训诂之关系，成《声统表》上下卷，发表于《金陵学报》。

按：

据胡小石《声统表自叙》，此文完成于“乙亥八月”，即1935年。《声统表自叙》发表于《华风》第1卷第12期，1935年12月16日出版。《声统表》正文则发表于《金陵大学文学院文史丛刊第一种·小学研究》，1936年3月出版。无论如何，不当列入1937年。其文亦不载《金陵学报》。

1938年（民国二十七年，戊寅），五十岁。

《大公报》颁布“部聘教授”名单，先生为中国古代文学部聘教授。

按：

“部聘教授”是1941年才开始评选的。1942年8月，第一批“部聘教授”名单公布，其中无胡小石。1943年12月，第二批“部聘教授”名单公布，胡小石当选，类别为“中国文学科”。此条应修改表述，列入1943年。

1939年（民国二十八年，己卯），五十一岁。

3月，为儿杨白桦题“白花堂”三个篆书大字。及行书对联“赏应歌杕杜，归及荐樱桃”。

按：

据墨迹，对联“赏应歌杕杜，归及荐樱桃”作于“己卯元日”，为1939年2月19日。“白花堂”三字作于“己卯三月”，为1939年4、5月间。此处表述皆不确。

居重庆，母亲漆雕氏去世。先生麻衣芒鞋，扶梓葬于重庆南岸。时抗日前在南京唱梨花大鼓的董娘（连枝）所居距葬地不远。

按：

“扶梓”，当作“扶榇”。

“连枝”，当作“莲枝”。

1944年（民国三十三年，甲申），五十六岁。

7月，假期满回重庆中央大学。将回重庆前，在昆明西南联合大学研究院学习的中大毕业同学殷焕光、金启华和在昆明北平史学研究所的尚爱松和蒋维菘等在福建酒馆为老师饯行，极为欢洽。

按：

“殷焕光”，当作“殷焕先”。

“蒋维菘”，当作“蒋维崧”。

1947年（民国三十六年，丁亥），五十九岁。

冬至，有行书《跋林散之山水画卷》一首云：“散翁此卷坚卓沈，厚其笔墨町畦当。……”

按：

胡小石《跋林散之山水画卷》并非一首七言诗，此处标点大误。谨录其开头云：“散翁此卷坚卓沉厚，其笔墨町畦，当于前贤王仲山、许有介诸家求之耳。”

1948年（民国三十七年，戊子），六十岁。

元日作《投沙》《夜》《生》《楼》《坡所出富贵传》《溪晨》《晨霜南中所希有》《题桃花便面》《见流人鬻衣者》《题门前橄榄》诗十首。

按：

此十诗为一长卷，今存。此处十题中，有二题皆因漏看一行而误：《生》当作《买鸡雏饲之戏简禺生》，《坡所出富贵传》当作《为金生启华题松林坡所出富贵专》。又，此卷为戊子元日“书”，非“作”。如《投沙》，为1941年作于白沙，1941年3月20日出版的《国立女子师范学院旬刊》第11期已载之；《买鸡雏饲之戏简禺生》，题又作《买小鸡饲之戏简禺生》，1942年6月15日出版的《文史杂志》第2卷第5、6期合刊已载之，其余不一一列举。

10月，为慧瑛题行书对联：“虚舟有超越，洞庭空波澜。”

按：

据墨迹，时间为“戊子十月”，阳历为1948年11月。

11月，为陈独秀生前给黄淬伯先生有关音韵学的信题“仲甫先生论韵遗墨”。

按：

所题为“陈仲甫先生论韵遗墨”，时间为“戊子十一月”，阳历为1948年12月。

1950年，庚寅，六十二岁。

在南京中奥文化协会及金陵大学讲演《南京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后此文发表于《中国文化研究汇刊》第九卷。

按：

胡小石在中奥文化协会讲演的《南京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有单行本行世，封面印有演讲时间，为1949年11月25日。

1952年，壬辰，六十四岁。

8月任南京大学教授兼图书馆馆长。

按：

据1952年11月19日《华东军政委员会教育部关于任命胡小石、李小缘为我校图书馆正副馆长的通知》，胡小石出任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时间为1952年11月。

1953年，癸巳，六十五岁。

1月16日，先生为南京博物院工作人员以及华东文物工作队和南京故宫分院的同志作《中国文字与书法》讲座的第一讲“殷代到战国文字的变迁”。

按：

据曾昭燏日记，该讲座时间为1954年1月16日。

2月16日，先生在南博作《中国文字与书法》讲座的第二讲“隶书与八分”。

按：

据曾昭燏日记，该讲座时间为1954年2月13日。

1954年，甲午，六十六岁。

9月10日江苏省文联成立，南京市文联并入省文联。同时省作家协会成立。先生写诗表示祝贺。诗云：“屈原骚赋气如虹，李杜光芒祖国雄。枉向人家偷鼻息，东风今日压西风。”“话本看来随剧本，农歌唱处接渔歌。他时成绩谁堪比，城外长江不较多。”

按：

此处云“同时省作家协会成立”，不确。据江苏省作家协会《江苏省作协历史沿革及历次作代会简况》，1954年9月，江苏省第一次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召开，建立了文学创作工作室，隶属于省文联；1958年，中国作家协会江苏分会开始筹建，并成立了筹委会；1960年，中国作家协会江苏分会正式成立，是年春，在苏州举行了第一次会员代表大会。胡小石的这组贺诗，是1958年为省作协筹委会成立而作，题为《祝贺江苏省作家协会筹委会成立》，发表于《雨花》1958年第7期，不应系入本年。

1956年，丙申，六十八岁。

5月，先生出席南京师范学院学术讨论会，对学生徐复《从语言上推测〈孔雀东南飞〉一诗的写定年代》一文作了评价。

按：

徐复此文发表于南京师范学院第一次科学讨论会，时间为1956年12月。

1958年，戊戌，七十岁。

3月，切除肿瘤，养疴闲居，漫忆旧作，录五律、《卜算子》。

按：

胡小石此卷录七绝二首、五律一首、《卜算子》词一阕，跋云：“己亥三月，养疴闲居，漫忆旧作录之。”当系于1959年。

1960年，庚子，七十二岁。

春至秋，治旧病住上海华东医院。

按：

据曾昭燏日记，胡小石1960年6月10日已回南京，“秋”字显然不确。

是年有书《题李鱓蕉阴鹅梦图》云：“不逐清波就曲池，画师点笔费人猜。……”

按：

此图现藏南京博物院，胡小石题诗时间为“辛丑立夏”，即1961年5月6日。

1961年，辛丑，七十三岁。

7月1日，为纪念建党四十周年，江苏书法印章研究会在江苏省美术馆举办《江苏省首届书法印章展览》，……（引者略）。展览印有“纪念册”，封面及扇页均由先生题鉴。

按：

“扇页”，当作“扉页”。

“题鉴”，当作“题签”。

是月，《跋何蝯叟隶书史晨碑字课册》末句云：“昔人用功深而耳目苦隘，我辈今日耳目之资广矣，所得乃不及前贤远甚，岂不愧哉！辛丑五月沙公。”另有《跋张瑞图书》。

按：

此条接上条，“是月”即“7月”，而“辛丑五月”为1961年6月13日至7月12日，直云“7月”，显然不够准确，当作“6、7月间”。又《跋张瑞图书》作于“辛丑立夏”，为1961年5月6日，更不应系于7月之后。

1962年，壬寅，七十四岁。

公元1962年3月16日，阴历二月十一日晨7时43分逝世于江苏省工人医院（现为江苏省人民医院），享年七十四岁。

按：

胡小石逝世日期为1962年阳历2月11日。有当时报纸及日记均可证。其实曾昭燏《南京大学教授胡先生墓志》说得很清楚：“先生生于公元一八八八年阴历七月初九日，卒于一九六二年阳历二月十一日。”《年表》全文录此《墓志》，却将“阳历”录为“阴历”，以致谬误。

此误流传极广，连官方编著的《南京大学文学院百年史稿》亦沿袭此误，其他更无论矣。笔者最初就是为了纠正这处谬误，进而才写成此文的。

此外，《年表》所录《墓志》中还有一些误字：“嬗进”，当作“嬗递”；“星坏山颓”，当作“梁坏山颓”；“履杖”，当作“杖履”。《年表》尚有一些体例与叙述不统一之处，如日期后有无逗号，卷期数有无“第”，“兼”与“兼任”，等等，在此就不一一指出了。

胡小石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学者、诗人、书法家，他在学术和艺术等多个领域具有重大影响。《胡小石年表》虽然较为简略，但他对胡小石先生生平梳理的开创之功，是不可否认的。我们期待一个更完善的《胡小石年表》，或者一个更丰富的《胡小石年谱》，能早日问世。